2024年11月5日，2024年度《柳葉刀人群健康與氣候變化倒計時》報告發(fā)布會暨氣候變化與人群健康高峰論壇成功召開。本文為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清華大學地學系教授陳德亮在高峰論壇上發(fā)表的主旨報告《“看不見的威脅”：氣候變暖對健康的影響》。

陳德亮

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清華大學地球系統(tǒng)科學系教授

“看不見的威脅”：氣候變暖對健康的影響

陳德亮

感謝羅勇主任的介紹，也感謝組織者的邀請。非常榮幸能夠參與此次發(fā)布會。幾天前，蔡聞佳教授向我展示了這份報告的成果，讓我感到非常震撼。而剛才幾位專家的演講，更讓我深刻體會到此次活動的意義和影響力。特別是李司長、Martin Taylor先生，以及Helena Wang女士的發(fā)言，更讓我感受到，這次發(fā)布會以及與報告相關的研究團隊和各方的合作，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非常高的水準。

作為一名曾經(jīng)的國際科學理事會執(zhí)行長，我組織過許多類似的活動；同時，我參與IPCC的工作已有二十多年，擔任過IPCC評估報告的主要作者和協(xié)調人。我深知，把科學界、企業(yè)、基金會、民間組織和政府部門真正結合起來，共同推動一件事情，是多么有意義。而今天，通過這個發(fā)布會，我欣喜地看到這件事情已經(jīng)取得了顯著的成果。幾年時間內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實屬不易。相比之下，IPCC用了二十多年才達到今天的成就。大家也知道，IPCC的關注點更多是全球尺度，但當談到氣候變化的影響時，僅僅考慮全球尺度是不夠的。而這次發(fā)布會讓我看到，無論是區(qū)域層面、國家層面，甚至省市一級的參與，都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這讓我深受鼓舞，也衷心祝賀作者團隊，以及所有參與者和組織者為這份報告和今天的活動所付出的努力和貢獻。

剛才聽了李司長的發(fā)言，特別是幾位專家的報告后，我覺得我只需簡單補充幾句，因為關鍵點他們已經(jīng)講得非常到位，也與我的觀點高度一致。

作為一名從事氣候研究的科學家，我長期關注全球氣候變化。大家對全球平均溫度變化曲線應該不陌生——它除了展現(xiàn)出明顯的長期升溫趨勢外，還表現(xiàn)出年際間的顯著波動。2022年，我們就感受到全球變暖已經(jīng)成為一個嚴峻的全球性問題?？紤]到厄爾尼諾的影響，我們預測2023年底到2024年5月的全球平均溫度將會顯著升高?；谶@一預測，我們在2023年撰寫了一篇論文。然而，論文的發(fā)表過程用了六個月，當2024年初正式發(fā)表時，這一預測已稍顯滯后。

盡管如此，我很高興地看到，我們對2024年的預測基本準確，進一步驗證了我們對氣候變化驅動因子的深入理解。文章發(fā)表后，受到了媒體和公眾的廣泛關注。正如圖1右側的小圖所示，溫室氣體排放是長期升溫趨勢的主要驅動因子，而年際波動則受自然氣候系統(tǒng)的變化主導，特別是厄爾尼諾-南方濤動（ENSO）。

圖1  觀測、模擬和預測的全球年平均地表溫度（1881-2024）

近年來的持續(xù)高溫現(xiàn)讓我們更加關注氣候變化對人群健康、水資源和糧食安全的深遠影響。這也是為什么我選擇“看不見的影響”作為今天主題的原因。所謂看不見的影響，其實是可以觀察到的：比如，高溫熱浪不僅有直接的、立竿見影的效應，還存在緩慢且不易察覺的間接效應。這些間接影響往往更加復雜，卻容易被忽視。接下來，我將分享一些關于間接效應的觀察與思考。

圖2是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給出的一張概念圖，它清晰地總結了氣候變化對健康領域的多重影響，包括直接效應、間接效應、脆弱性因素、風險，以及衛(wèi)生系統(tǒng)的應對能力。這張圖詳細列出了健康風險、相關疾病和衛(wèi)生設施的多方面挑戰(zhàn)。然而，我認為圖中唯一欠缺的是技術的作用。技術不僅在整個鏈條中發(fā)揮著關鍵作用，而且其發(fā)展也會受到氣候變化的影響。此外，衛(wèi)生系統(tǒng)自身的碳足跡也值得關注，這一點在技術層面有許多優(yōu)化空間。

圖2  氣候變化產(chǎn)生健康危害的鏈條

當然，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方面——間接影響，或者說“看不見的影響”。舉一個例子，也是我比較熟悉的研究領域：氣候變化與人類遷移的關系。最近，我正在研究這個課題，在研究過程中深刻地感受到，氣候變化引發(fā)的遷移對人群健康可能產(chǎn)生深遠而重要的影響。

大家不妨設想，當大量人口因氣候變化而被迫逃離家園或遷移至其他地區(qū)時，他們的生存條件和健康狀況將會面臨巨大的負面影響。例如，當前加沙地區(qū)的局勢雖然是由戰(zhàn)爭引起的，但我們可以類比思考，在氣候變化背景下，類似的遷徙是否也可能發(fā)生。當一個地區(qū)因為氣候變化導致生存環(huán)境惡化甚至不再適宜人類居住時，人們不得不選擇暫時或永久地離開。這種情況下，遷徙人口的生存條件、糧食供應和營養(yǎng)質量都會受到?jīng)_擊，進而嚴重影響整體健康水平。

因此，我們不能僅僅聚焦于氣候變化的直接影響，還必須重視這些間接效應。以糧食和營養(yǎng)為例，它們是人群健康的基本保障，任何對它們的破壞都會帶來深遠的健康后果。

關于這一方面，我不再展開，只想強調一個核心觀點：適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氣候變化的影響。例如，IPCC的圖表（圖3）展示了氣候變化通過社會、經(jīng)濟和政治途徑影響健康的復雜機制。然而，適應并非沒有限度，也不是萬能的。適應措施在實施過程中可能存在局限性，甚至產(chǎn)生某些負面影響。這些潛在的不足和錯誤，疊加在一起，會進一步加劇社會和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脆弱性。

圖3  氣候變化影響健康、社會、經(jīng)濟的鏈條

圖4則展示了WHO的結論，即氣候變化可能會摧毀過去50年在發(fā)展全球健康和減貧方面的努力。這一結論讓我深感憂慮。如果我們不迅速采取更有效的行動，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社會都可能面臨巨大的挑戰(zhàn)。

圖4  世界衛(wèi)生組織預估的氣候變化健康風險

下面，我向大家展示一些關于高溫熱浪的研究成果。

國際科學計劃“未來地球”每年都會總結全球科學界關于氣候變化的十大最新認知，并在COP會議上發(fā)布。圖5展示了“未來地球”報告中的一張圖，明確指出全球變暖導致的高溫熱浪熱點地區(qū)。其中一個關鍵地區(qū)是南亞，因此我的研究團隊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我們不僅關注溫度的影響，還將濕度的影響納入分析。這種同時考慮兩個氣象因素的研究被稱為“復合事件”分析。

圖5  氣候變化造成南亞未來復合熱浪暴露

研究復合事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能夠將直接影響與間接影響有機結合起來。正如最近IPCC評估報告所指出的，全球復合事件的頻次和強度都在持續(xù)增加。此外，我們觀察到許多前所未見的極端情況，這令人擔憂。因為從管理者的角度來看，規(guī)劃通常基于歷史經(jīng)驗，而這些全新的事件可能帶來更深遠甚至難以預見的影響。因此，這一領域需要進一步深入探討。

正如剛才蔡聞佳教授提到的，中國近年來也經(jīng)歷了干熱復合事件的變化。然而，我認為濕熱復合事件對健康的影響可能更為顯著。最近，我的團隊對南亞地區(qū)濕熱復合事件的歷史變化趨勢進行了研究，并用濕黑球溫度這一指標進行描述。圖6顯示，該指標在近幾十年內快速增長，證實了全球變暖的嚴重影響。

圖6  熱濕復合事件歷史變化趨勢

基于IPCC采用的全球氣候模型，我們對未來趨勢進行了預估。圖7顯示，在全球變暖的背景下，南亞地區(qū)濕熱復合事件的強度預計將進一步增加。分布圖更顯示，不僅平均值會變化，分布也將更加廣泛，極端事件的“尾部”將變得更寬，表明未來極端情況可能更為嚴重。這一趨勢值得高度關注，因為管理者過去基于歷史數(shù)據(jù)的規(guī)劃可能不足以應對這些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圖7  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極端熱應激事件的未來變化

最后，我想簡單分享我們團隊與國內其他團隊的一個最新發(fā)現(xiàn)。研究表明，城市化和氣候變化的疊加效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縮小全球南北方之間的差距。這一研究具有全球視野，揭示了高溫熱浪對南方和北方的不同影響。由于時間有限，我今天就不再展開討論。

總體而言，今天的報告內容具有高度的學術價值和實踐意義。我衷心希望，未來各利益相關方能夠緊密合作，取得更多更好的成果，從而更深刻地改善我們的現(xiàn)狀。人類活動引發(fā)的氣候變化是不爭的事實，其趨勢極具危險性。到本世紀末，全球氣溫的升幅可能不是2℃，也不是1.5℃，而是2.6℃到3℃。這意味著我們仍需付出巨大的努力，為應對氣候變化貢獻力量。

讓我們攜手努力！謝謝大家！